第87届奥斯卡《模仿游戏》:图灵的故事赢在哪?

电影《模仿游戏》(The Imitation Game2014故事梗概:

二战期间,英国剑桥大学的教授艾伦·图灵(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 饰)获军情六处秘密任命,与一群专家组成解密组,试图破解由纳粹德国独创的、号称世上最精密的情报机器——“Enigma”恩尼格玛密码机。 

影片根据真实历史人物艾伦·图灵(Alan Turing)的生平改编。

《模仿游戏》(The Imitation Game,2014)

 

《模仿游戏》的剧本在2011年被评为好莱坞最佳未被制作的剧本之一,并于第87届奥斯卡评选中获得最佳改编剧本奖。

这部聚焦天才人物图灵的传记剧本,究竟为何能在奥斯卡众多作品中脱颖而出?

我们不妨从剧作结构主题设计角色塑造三个层面入手,逐一拆解其背后的剧本功力。

 

剧作结构:

本片最成功的剧作安排之一就是:三条时间线同时铺陈,互相穿插、呼应、反射,打破线性叙事,形成结构张力。

主线(战争期间,1939年图灵在布莱切利园破解 Enigma密码机 

副线(童年回忆,1928年:谢波恩学校,少年图灵与同学克里斯托弗之间的情感与孤独

框线(战后调查,1951年:因公寓遭入室抢劫被警察调查、同性身份曝光、面临起诉

三条时间线并非单纯的“插叙”结构,而是情绪与信息的同步递进与主题的相互映照。战后框线更是为整个故事创造出一种“后见的旁观视角”,一种“谜底在前”的剧作设置。

主线(战争期间,1939年图灵在布莱切利园破解 Enigma密码机 

二战期间,德英之间的战争爆发后,数学家图灵应英国军情六处(MI6)任命,赴布莱切利园加入密码机解密组。

纳粹德国的“Enigma”密码机是当时世界上最复杂的通讯加密系统。它每天更换密钥设定,设定的理论组合多达百亿亿种,号称“牢不可破”,加密后的每条信息如果单凭人力试完所有可能,需要两千万年

在战争面前,他们需要在20分钟内将信息破解,否则毫无意义。

面对不可能赢的战争,破解德国纳粹的情报密码将是他们赢得战争的唯一可能。

图灵为什么会接受这份任命?

到达布莱切利园后,图灵在与直属上级丹尼斯顿司令的简短“面试”过程中提到,他并不想为政府工作,也不是什么和平主义者,他只是个数学家,喜欢字谜游戏,喜欢解决问题,相信暴力不可知论。

他之所以接受这份任命,本质上是因为图灵想验证自己的学术猜想。

图灵一直有这样的理念:人类的思考本质上是在处理数据,根据数据做出判断与反应。那么,由铜、电线、铁建造出来的“大脑”理应可以更高效地处理数据,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思考”。

所以,图灵加入解密组,并不是为了跟大家一起“人工”分析加密情报的语言规律,而是带着他的“机器能思考”的学术命题来做事。

这就是为什么别人在拆解语言,而他直接开始设计机器。他相信只要设计得当,就能让机器“像人一样”测试完所有可能的密钥——以机器对抗机器,以算法破解算法

这是唯一能把两千万年的人工时间节省为20分钟的方式。

然而,这一理念在当时看来极端而怪异,不仅难以获得同事理解,也被上司视为偏执。图灵在团队中逐渐陷入孤立,被投诉、不被配合,加之其孤僻的性格,使得他的研究进展困难重重。

幸运的是远在伦敦的丘吉尔支持了图灵的计划,不仅给他拨款,还让他带领整个解密组。

副线(童年回忆,1928年:谢波恩学校,少年图灵与同学克里斯托弗之间的情感与孤独

图灵在少年时已经与众不同,不仅因为他比周围任何人都聪明,也因为他比周围任何人都古怪。

Sherborne School   图灵

 

魏晋李康《运命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这句话用在图灵身上最恰当不过。

图灵因为足够独特而受尽同学们的霸凌、欺辱,只有唯一的同学兼好友克里斯托弗能理解他,并帮助他。

在图灵陷入“自己是个不合群的怪物”的悲观情绪中时,是克里斯托弗给了他希望,认为图灵必能成就非人之事:

有时候,正是那些人们认为的无用之人,成就了无人敢想之事。

这句话一直激励图灵直至成年,图灵甚至用它来激励因父母之命而退缩的女同事克拉克。

克里斯托弗,也是图灵进入密码分析领域的领路人。

克里斯托弗说:“密码不是秘密消息,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信息,但若没有秘钥,就没有人能看懂。

密码解密的过程,在图灵看来与理解人类社会的运作过程无异。当人们说话时,他们总是另有寓意,而听者总要猜测说话者的真正用意。图灵永远做不到。他听得懂字,却听不懂人,永远找不到那把“解码人心”的钥匙。

人类千变万化,而客观化的密码,是否能用数学解决?这也许是图灵愿意尝试破解这迷雾般的世界的一种方式。

图灵成了密码分析专家。框线(战后调查,1951年:因公寓遭入室抢劫被警察调查、同性身份曝光、面临起诉

图灵建造的解密机器,帮英国赢得了战争。

战后,基于国家安全,所有参与破译的工作被定为绝密,同事间不得再联络,研究记录一律销毁。

图灵回到了剑桥,回归孤独。

但他仍在继续图灵机器的研究工作,而此时他的“同性恋”身份将他推向了命运的深渊。

一位图灵付费的临时男性“伴侣”突发奇想抢劫了图灵的公寓,举动虽无大意,却触发了法律的放大镜。在警方调查中,图灵的同性取向被公诸于众,这在当时是严重的猥亵罪。

1885-1967年期间,大约49000名同性恋依照英国的法律被判有罪。图灵是获罪人之一。

也许是因调查而了解了图灵故事的诺克警探的缘故,也许是因图灵的教授身份的缘故,法官给了图灵两个选择,要么进监狱,要么服用治疗性倾向的荷尔蒙药物。图灵选择了后者,愿以躯体之痛换取继续研究的自由。

可荷尔蒙药物的副作用超出了想象,图灵逐渐丧失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开始神志不清,眼神涣散,手脚发抖。

在图灵服药期间,影片镜头闪回到了学生时期图灵获悉克里斯托弗死讯的时刻。假期过后,图灵精心准备了自己的表白纸条,用双方能读懂的加密代码写好,准备在见到克里斯托弗时表明心迹。

可他再也等不到克里斯托弗了,长期患有结核病的克里斯托弗,没有撑过这个仅仅两周的假期,与图灵不告而别。

那是他唯一的朋友,真正的知音与灵魂伴侣。

此后再也无人能读懂他的心。

镜头切换回现实,憔悴、佝偻的图灵最后望了一眼他心爱的机器,关掉了灯。

1954年6月7日,图灵在沉重的孤独与药物侵蚀中结束了生命——年仅41岁。

 

主题设计:

模仿游戏,不仅指字面意义上的机器模仿人类,更是指一个多镜面结构式的多层“模仿”相互映照:

人类:机器能否以逻辑模仿人类的思考

图灵喜欢字谜游戏,擅长逻辑思维,他与众不同的脑回路注定让他会去触碰“思考的本质”这个议题。而人脑的混乱与局限性,让他坚信“机器”的思考更高效。当他终于研发出破译敌方机密的装置,“现代电脑”的雏形亦在那刻正式诞生。

个人社会:图灵能否以行为、意志模仿“普通人”模样?

编剧并没有把这部电影写成一部“科技传记片”或“解密过程纪录片”,而是把破解 Enigma 密码机变成了图灵“寻求连接与被理解”的心理旅程,让观众不仅“理解图灵的工作”,更重要的是“感受图灵的孤独”。

童年时期的受霸凌,不仅封闭了图灵对人际关系的期待,斩断了他“模仿”成一个普通人的想法,也让他冷静认识到了人性更深层的本质:人为什么喜欢用暴力?仅仅是因为那样感觉很好,使用暴力令人满足。但除去这些满足感,施暴行为就变得很空洞。

从社会行为中归集出人性本质,就像计算机从海量数据中提取出关键特征——图灵的计算机体质是天生默认属性。

而战后,政府强制他服用药物“伪装”成普通人的行径也告终失败。

图灵注定不能忽视自我,去“模仿”他人。

与琼·克拉克的“非典型性感情线”,不是爱情,却胜似爱情,因为,那是知音。

图灵对克拉克的好感更多是建立在智力的相互感知上。克拉克剑桥毕业,能在6分钟内完成图灵需花8分钟完成的测试。这让图灵在这个无法理解他的社会里似乎找到了某种频率共鸣的感觉。

他与克拉克的闪订婚,与其说他在乎克拉克,不如说是某种“算法式交易”——这个订婚无论真假都能解决很多问题,能留下克拉克,能留下帮手,也是他对“如何模仿正常人生”的艰难尝试。

解码机器的建造,不只是技术与理论,更是图灵的心理投射。

解码机器的成功,验证了图灵“机器能否思考”的学术猜想,这是他的代表性成就。

他称这台机器为“克里斯托弗”,那是儿时挚友的名字。他假装挚友仍在身边,这台人造的大脑,模仿着挚友的身影,一直陪伴着他,让他不至再孤独。

政府敌军,整个战争层面也在上演“真假信息”的多重模仿。

破解了密码机,却要保持沉默。

英国及盟军,必须只能在关键局势里使用情报,并且要对这个情报铺设各种合理的来源。真实与虚假,逻辑与混乱,又是一场看不见的无限循环的“模仿游戏”。

 

角色塑造:

现实中的图灵被誉为计算机科学与人工智能之父。

在《模仿游戏》里,这一身份并非停留在“字幕介绍”上,而是通过一系列台词、人物反应与表演细节等让观众切身感受到他的“机器式思维”本质。

台词:

电影中多段台词均反映出图灵AI式的思考方式——

“你别以为你坐在那儿,而我坐在这儿,你就掌控着一切。你错了,是我掌控着一切。因为我知道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我现在需要一个你的承诺:你要仔细听,在我说完之前,不要妄加评论。如果你不能保证,就请你离开这个房间;但如果你选择留在这,记住,这是你的选择,自此刻起发生的事情都不由我负责,而是由你负责。”

“机器能像人一样思考吗?机器当然不能像人一样思考,一台机器跟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因此,他们的思考方式不同。”

人物反应:

电影塑造的图灵初次与直属上级丹尼斯顿司令见面时,他听不懂对方的玩笑,听不懂言外之意;

当同事们说“我们要去吃午饭”——潜台词是邀请图灵一起共进午餐,而图灵只因没听到邀请语而无法做出回应,仅能理解为是“你们去吃午饭,不包括我。”

被同事投诉后,上司教训图灵要懂得听指挥,遵从上级命令。苦于无法得到预算购买机器建造材料的图灵,对这段教训只听进了一个逻辑:遵从上级命令。于是他写信给上司的上级丘吉尔,理论上,眼前这位上司应该会听丘吉尔的命令,不再为难他。

——这些都是AI式的反应。

表演细节:

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的表演在细节上成就了图灵个人特质的外在表现。

图灵这种AI式脑回路的存在,注定让他与普通人不同,即使成年后需要在团队里工作:

影片里的图灵,半驼着背,微微低头;

即使与别人讲话,也无眼神接触,有点凌乱,有点紧张,有点语无伦次;

话一说完,立即低下头,或者垂下眼睑,仿佛进入待机状态;

 

《模仿游戏》之所以能够摘得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在于它巧妙的结构构思、多角度的主题复调与细腻有力的人物塑造,三者相互成就,使得影片不仅再现了图灵的历史功绩,更揭示了天才背后无解的孤独世界,因此赢得评审与观众的双重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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